五十五、发愤大学梦难圆
参军含有上大学的愿望,从戎八年未遇得深造机会,那么转业地方工作后,面临经济建设的新形势,各项事业迅猛发展,迫切需要提高文化素质。当时,大学招生规定:报考高等学校年龄限至二十八岁,转业军人放宽、从优,延长到三十岁。我转业时才二十四周岁,抓紧时间补学几年初、高中课程,认为三十岁进大学稳操胜券。成为大学生那该多好!确实满腔热忱,梦寐以求。
五八年安阳市有两所文化补习学校,一个是大院街路北市直机关干部学校,另一个是西大街路南工业干部学校,我就近报名上了机关干校。每天清早五点半至七点半,到唐子巷小学教室听课。从初中二年级学起,先攻语文、数学两门,以后逐步增加课程。数学老师的名字记不清了,中等个儿,方脸盘,带个深度近视眼镜,课讲的不错。语文老师是吴树林,有点沉默寡言,温文尔雅,他后来调市直党委工作,又当了河南日报社驻安阳记者站主任。他教书功底深厚,授课水平高,除了讲语文课,就布置写作文。吴老师很欣赏我的作文,不时在作文本上写一些鼓励性的批语:“写的不错”、“文词通顺”。其实语文本来就是我的强项,早在解放前读小学时,王治平老师就批注过:“文词圆满”、“层次清晰”,这是常有的事,不是家贫失学早就中学毕业了。这一段紧紧张张前后学了三个月,犹如久旱庄稼逢甘雨,鱼儿得水似的。可惜好景不长,因为河南全党要“反潘杨王”(即省委第一书记潘复生,副书记杨珏,秘书长王庭栋),教育界要“插红旗,拔白旗”,加之全民动员“大办钢铁”,终于导致被迫中断文化学习。
但是,我努力学习文化的决心是下定了的,补习学校上不成,就走自学道路。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只要挤出时间坚持下去,我就不信进不了大学,即使大学上不成,完全自修也要达到大学本科水平。问题是学什么?怎么攻进去?全面都学是不可能了。数理化没有老师教啃不动,自己学也枯燥,我也不喜欢它,而文史哲自己有基础,兴趣颇浓,驾轻就熟也容易。于是我就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扬长避短,重点攻读文学、史地、哲学及社会科学三大门类。那时候书籍报刊都很便宜,我接二连三购很多书。文学类有《中国文学史》、《中国小说史》、《外国古典名著丛书》、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三国志》、《西游记》、《史记选》;史地类有:《简明中国通史》、《中国通史简编》、《中国近代史》、《中国革命史讲义》、《世界史》、《联共党史》;哲学及社会科学类有《论一元史观》、《辩证唯物主义大纲》、《中国社会学大纲》、《马恩文选两卷集》、《列宁文选两卷集》、《斯大林论列宁主义基础》、《大众哲学》、《平凡的真理》等等。报刊订阅有《解放军报》、山东大学《文史哲》、上海的《展望》周刊,北京的《学习》、《新建设》、《中国青年》、《知识就是力量》,共达几十种。尽管我肩负党务和文字工作,参与运动多,事务繁忙,然而学文化,包括政治学习,从不间断。除了正常工作,想尽一切办法挤时间学习,清早学,中午学,晚上学,星期天学,反正学习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八小时以外,都是我的学习时间。虽因没能走进大学校门而深感遗憾,但也为能够日积月累吸取比较丰富的知识成果而倍感欣慰。知识给我以力量,知识充实了我的精神境界,知识提高了我的工作水平。知识面的广阔,工作起来简直不知何之为难。这是万两黄金买不到的财富,我得以引以为自豪、欢乐和幸福。
一九七七年秋天,我到武汉出差,在长江大桥上遇到北京大学两位学生,他们瞭望大桥东头南侧下面的一座铜像,问我:“那铜像是谁?”我说:“黄克强”。“黄克强是什么人?”“黄克强先生就是黄兴,黄兴字克强,湖南长沙人,岳麓山有他的墓,他同孙中山黎元洪一起,都是中华民国的创始人,黄克强曾多次组织反清武装起义,武昌举事后,他组织民军在武汉三镇同清军作战,中华民国在南京成立临时政府,他又担任陆军总长,袁世凯窃国后,黄任江苏讨袁总司令,1916年去世,树这个铜像就是为了纪念黄克强先生”。他们两个听了说:“你是教授吧,讲得真好!”我说:“不敢、不敢,是位普通干部,随便说说而已”。他们临走又回过头来说:“谢谢你的指点”。1981年8月,我往嵩山旅游,先看中岳庙,再登黄盖峰,同行的有天津南开大学三位学生,我们边登山边谈起轩辕黄帝战蚩尤的故事,又谈到道家起源、黄老学说,再引伸到中天之中,中岳山神,三个南开生越听越有趣味,索性搀扶着我边问边讲,临别非常感激的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将军多保重啊!”原来因我穿了一身军便服,他们把我当作将军啦。1987年我赴兰州处理公务,星期天结伴游览仁寿山途中,结识了兰州大学六名男女学生,先是天南海北,谈古论今,而后漫步边闲谈边吟诗,他们也尊称我为“教授”,争先索句,令人哭笑不得,我只好即兴赋诗一首:“六名大学男女生,争先索句吟诗风,经纶滔滔说今古,后辈可爱寓精英”。他们记在笔记本上,在谈笑中离去。1986年6月,安阳市古都学会召开第一次研讨会,几十位学术界专家名人、教授、研究员齐聚一堂,我就《安阳古都地位及地名来源问题》,没准备稿子,即席发言两个小时。《红楼梦新补》作者张芝先生问:“这个老王原来是干啥哩?”,知道我情况的主持人王世恩说:“他是一个行政干部”。很多人听了惊叹不已。1991年5月,河南省社会科学界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我和河南大学校长兼省社科联副主席靳德行同志同住一室,他是五九年河大历史系毕业,从担任中国革命史讲师、教授到走上正校长岗位。我们通过交谈,从文字起源到各种社会形态,整整三个晚上谈得相当投机,在场的另一位副教授却未发一言。分手时德行校长主动送我一张名片说:“相见恨晚啊!我们是好朋友,去开封一定去我家”。可惜他九四年赴德国、俄罗斯考察,在飞机上心脏病突发,于伊尔库茨克逝世。一九九五年十一月,我到偃师参加全国古都学会十三届年会,八十三岁的名教授史念海老会长说:“王局长,你的论文我看了,你读的古书不少啊!”这篇论文就是《河南安阳市的最早城址及地名来源综析》长达一万四千余字。中国古都学会秘书长,陕西师大历史地理所教授、所长朱世光先生说:“不知道局长还是位诗人哩!我喜欢你写的诗”。我当场抄给他两首:《记十三届中国古都年会》,“古都百家力争鸣,史地研讨冀大同,切忌诸说皆称是,贻误后人害无穷”;《偃师之行》“七朝古都确非虚,贵在探索重求实。历史典籍应补正,偃师名城天下知”。回顾以往,从一个小学文化基础学起到能够跟大学教授、大学校长在一起谈古论今,切磋学问,也似乎应该满足了。不过学无止境啊。鲁迅说的好,“我倘能生存,我仍要学习。”在我看来,学习是人生最大的精神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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