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了亲人八路军
中秋拂晓炮轰鸣,八路围攻牛司令。
黄昏捉俘声遍野,一仗歼敌两千名。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中秋节黎明,我正睡在被窝里,突然枪炮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母亲立刻喊醒我说:“孩子,快起来,八路军正打西岗哩!”西岗是刘拐庄村北的一个大寨子,相距只有三里远,寨里驻扎着汉奸司令牛英德的两千伪军。
原来,日本侵略军已于八月十五日被迫宣布投降,躲进四川峨眉上的蒋介石,要下山摘桃子了。大小汉奸遥相呼应,等待时机改头换面,拒绝向八路军投降,好让老蒋窃取胜利果实。我冀鲁豫军区部队,遵照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刘伯承、邓小平的命令,迅速动员军民展开战略大反攻,抓紧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遂组成三路大军,南路向开封挺进,中路进击新乡、淇县一带,北路直指安阳、汤阴,准备攻占豫北平汉线大小城市和交通要道,扩大我们的解放区,并且很快打下了延津、阳武、封丘、滑县等县城。
这时,原驻在浚县淇门、新镇、卫贤地方,曾任扈全禄伪军三旅旅长,日伪第六军保安司令、浚滑汲淇四县总指挥的牛英德,暗地接受国民党的指令,非但不听我军多次劝告,拒绝反正投诚,反而将队伍开移淇县东南部,妄图继续顽抗,将其主力盘踞西岗寨内,赵子昂团布防村东,杨文格团守卫村西,刘凤勋特务团居中,司令部设在大地主张文仁的楼房院内,另派少数伪军分兵保守淇河西岸的河口、皇王庙、枣园、马湾一线。自以为有二百米宽的淇河深水做屏障,万无一失,苟延残喘。每天到各村索粮催款,讹诈百姓,牛英德本人一天一夜要吸价值两石麦子的海洛因。高庄赵三,本是一位长工,他硬说人家通共,藏有枪支,抓到刘拐庄大庙,吊到梁上打得皮开肉绽。我地下情报员陈嘉福到西岗散发传单,不幸被捕,牛英德亲自下令将其活埋。而且还将我四县边参议员谭贺庭的老母亲抓走,以人质拘禁相威胁。
为了铲除这股顽敌,冀鲁豫九分区司令员兼政委、后任一纵队副政委张国华将军,率领分区十四团,十六团和军区特务团、骑兵团,中秋节前夕从滑县牛屯出发,经百余里急行军,九月十九日午夜,步兵、骑兵分别从曲律、草店口搭浮桥过淇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包抄淇县东南,沿河小股匪徒纷纷缴械,三个步兵团突然将西岗村团团围住,骑兵团设防于村西的大桥坡,一防牛部西窜,二待命阻击淇县城东援之敌。战斗拂晓打响,八路军迅速冲进寨墙,村口的敌人哨兵,还没弄清咋回事就当了俘虏,在场上、院里睡觉的敌人,听见枪声,手忙脚乱,光着腚子进入高楼拼命抵抗。我军攻击部队一个接一个登上云梯,逐楼逐院歼敌,高喊着“八月十五正中秋,打开西岗吃牛肉”的战斗口号,尖刀般向敌人纵深发展。激战到上午十时,敌一营营长李玉秀,按照预先约定的条件,率部起义拉出村外。淇县城内的伪新五军第九师,本想出兵支援,打入敌部人参谋的我九分区情报站长唐纪同志对敌指挥官张体安讲:“八路军向来好用布袋战术,千万不可上当,一旦钻进布袋就回不来了。”从而干瞪眼看着牛部挨打。中午十二点,在内部起义,外无援兵的困境下,敌驻村两头的赵团、杨团先后被奸,只有特务团残部和牛英德的贴身卫队,还在垂死挣扎。张国华将军命令牛英德立即投降,我军并主动停火一小时,迫使敌人限期答复。牛匪却顽固坚守反动立场,犹作困兽之斗,拒不缴械。晚七时我军最后发起猛攻,牛英德吸足老海,带领手枪卫队二百人,向外突围,遭到我八路军步兵、骑兵部队的合力围歼,在一片“杀呀,捉活的”的枪炮声中,牛部副司令裴子祥,参谋长刘洁平,浚县国民党县党部主任王振岩等均被活捉,光杆司令牛英德在慌乱之中,只身跑进玉蜀地里,用绿豆秧遮盖其身得以漏网,逃至淇县南门,新五军唯恐有诈,拒开城门,牛匪而后南窜汲县城内。一次歼敌两千人的大捷,顺利掩护了延安参加“七大”返回的陈毅、林彪、陈云等十一位中央委员,次日经汲县石抱头安全到达浚县淇门镇,分别回到新四军和山东、东北根据地,杨得志在淇门向营以上干部传达了“七大”精神,紧接着九月二十九日又解放了汤阴城。
西岗战斗结束的当晚,九时许,只听人声欢笑,战马嘶鸣。八路军撤离战场,张国华司令员率九分区指挥部、况玉纯带领骑兵团进驻刘拐庄。乡亲们在此前根本没见过八路军,仅听传说:“老八神出鬼没,不可抵挡”。日本人、汉奸则造谣:“八路军共产共妻,有搅锅队,闻香队,对老百姓不好”。这时街上却传来亲切的叫门声:“老大娘,老大爷,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请开门吧”。因为群众对八路军不了解,从一大早就关门闭户,白天只从门缝里看到一批批担架队抬着伤员打街上走过,一位战士还到我家要父亲帮助带路。我家是两进院,前院是磨屋和粪堆,二门内是东西屋和北上房。尽管他们一再喊:“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开门吧,不要害怕!”父母亲总是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八路军跳墙开过大门再开二门,态度仍然是那么和气,在叫屋门的时候,我想,世界上谁见过这样好的军队,一下从藏在屋外的煤火洞里跑了出来,有位八路军干部上前拉着我的手说:“小鬼(这年我才十一岁)来,快帮我们找一找村长。”实际上昨天还是敌占区,这里只有保长,哪里有村长哩?今天想来,那位干部像是骑兵团管后勤的领导,我领他从后街到东街,再敲保长的门,叫了好大一阵却没人答应,他蹲在地上,让我用脚踩着他的肩膀,往上顶着跳墙开开街门,走到西屋一瞧,只有几个妇女和孩子。这位领导说:“找不到保长不找了,马上收面做饭吧!”我又跟着一家一户叫门收面,跑了大半个村,此时街上才热火起来,黑马连、白马连、干部战士、老少乡亲,说说笑笑,隔膜顿时消除了。骑兵团政治处刘主任在刘拐庄后街西头召开了群众大会,开头一句:“诸位父老兄弟”,先立正,给乡亲们敬了个礼,老少爷们立即议论开了:“瞧,人家军队多好!自从盘古开天地,哪有军队当官的给咱老百姓敬礼。”刘主任接着说:“今天打下西岗,消灭牛司令的汉奸部队,乡亲们中秋节虽然没吃上月饼,但是我们大家都吃了“牛肉”,他再不能祸害老百姓了啦!大家高兴不高兴啊?八路军是人民自己的军队,是毛主席、朱总司令领导的子弟兵,是为老百姓办事的,请乡亲们多多帮助!看见有啥不对的地方,欢迎多提意见,军民团结一家人嘛!”几句话讲得男女老少笑逐颜开。在街上简直分不出谁是干部谁是战士,一律穿着同一样式的紫花军装,自己推磨、铡草、喂马,还给群众挑水、扫地、干庄稼活,墙上写了许多标语:“中国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救星”、“八路军公平买卖,和蔼可亲”、“紧急动员起来,攻占大小城市”、“拥护劳苦功高的八路军”。有两位首长,后面跟着警卫员,有时还从街上转一圈,跟乡亲拉拉家常,后来才知道他俩就是张国华司令员和况玉纯团长。一昼夜功夫真正成为新的天下,乡亲们抢着杀猪宰羊,慰问子弟兵八路军。
骑兵团后勤处设在我家,进进出出领给养的人来往不绝,每顿吃饭时,那位领导就让我和干部战士一起吃,我母亲说:“让俺这个孩子跟你们走吧,也享两天福!”领导笑着说:“享福?享豆腐!老大娘你不知道,俺有时候几天还吃不上一顿饱饭哩!”当我看到有的小战士最多也只有十四、五岁,骑着枣红马,边舞刀弄枪,边唱歌,那种高兴劲儿真让人眼气,我就想,啥时我能当个八路那该多好啊?!五年后自己终于参加了人民军队。过了四天,八路军开走了,我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们离开村子,真想说一句:“亲人哪,啥时候再回来啊!”以后淇县东南乡成为新解放的卫滨县的大李庄区,只收了一季公粮,随着中央军的北上,人民政权建立不足一个月,即全部撤走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八路军,委实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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