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向人民军队告别
因为五七年整风思想斗争过于激烈,自身心理明显承受不了,加之十二月在崇义河滩里参加紧张的两周军事训练,冰天雪地滚来爬去,导致身体恶化,咳嗽胸疼。一九五八年元月十九日,赴武昌一九三陆军医院复查,中尉军医王景和检查后说:“二进宫”了(意指肺病复发),马上住八楼六病室。于是第二次住院,一九三医院是原五十五疗养院改称的,我算是它的老病号了。
第六病室一共四个人,除我以外,还有十五军大尉副团长李万选,开封军分区兵役科大尉助理方亓宗仓,湖北钟祥县兵役局文件掌理员张士昌。李万选,河南老乡,沁阳人,年纪三十多岁,口快心直,具有工农干部特色。张士昌年轻老练,对人热情,因为脸上有麻子,病友们管他叫“小麻崔”。他俩跟我同室相处不足一月,就先后出院。亓宗仓把家属送回山东,很快要往北京胸科医院开刀。后又进来两位病友:河南驻军某部连长高汉恩上尉,武汉市兵役局郑仲然少尉。郑仲然江西人,军校毕业,很幽默。临来住院时,年青的妻子送他到东湖西岸,在一所楼房里围着火炉,望着窗外的湖水,边吃糖、边谈心,鼓励他安心养病,深情地对丈夫说:“愿我们的爱情,象火那样热,象糖那样甜,象水那样深,永远永远地流。简直是一首美妙的诗。
眼看春节要到了,二月十五日医院政治处约我为墙报写稿,我模仿陈毅元帅的《赣南游击词》,写了一首《春节感词》:
过春节,全民乐陶陶。爆竹声响锣鼓鸣。
党政军民齐欢笑。革命大飞跃。
作军人,拥政爱人民。人民养育子弟兵,
政府关怀好儿郎。传统永发扬。
反浪费,一切要勤俭,积累资金搞建设。
工农并举十五年。超过不列颠。
讲艰苦,生活要朴素。上山下乡准备好。
锻炼劳动增幸福,干劲须鼓足。
劝病友,休养务安心。服从治疗守院规。
早日康复回部队。为国再出力。
新形势,时代快如飞。注意学习跟上队,
一旦落伍后悔迟。思想跟社会。
对整风,人人应积极。改掉毛病和缺点。
提高效率长知识。都要过关去。
引起了全院工作人员和休养员的关注。
八楼的军医王景和,政治协理韩传湘,都是河南老乡,亲热的很。护士张风英、邓转英他们态度和蔼,服务周到,诚恳纯朴得令人敬爱。他们不光为病人送药、打针,休养员外出回来晚了,居然像护理员那样,立即把可口的饭菜送到你的面前。还不时陪你说笑谈天,拉拉家常,甚至打打扑克,陪你在院子里散散步。晚上熄灯后,轻手轻脚一夜查几次房,被子偏离了立即盖好,蚊帐没封严,先打了蚊子,再将蚊帐掖紧,两个星期量一次体重,也多半在深夜进行。我本人此次住院情绪不佳,精神不痛快,考虑问题多,经常难以入眠,总是按电铃,向护士要安眠药,张护士随即把药送到床前,面带微笑小声问:为什么睡不着觉?好好检查一下思想。她生性活泼,爱说爱笑,大家都很喜欢她。邓护士,湖北人,特别勤快诚实、朴素、大方、,我曾写过一首小诗给她:
我爱一位姑娘
我爱一位姑娘,
始终没对人讲。
她的形象啊,
一直在我心底埋藏。
高高的个儿,
丰圆的脸庞。
穿上白色的工作服啊,
更显得美丽和健壮。
她工作积极比谁都踏实,
性格活泼、言谈也直爽。
要是笑起来啊,
简直就像银铃响。
如今一遇到她,
就想起以往那段时光。
只恨没有翅膀,
不然会立即飞向远方。
可是我又不愿走开,
把她端详了又端详。
一颗赤诚的心,
激动着美好的希望。
我俩又在同一幢楼房,
每逢见面都默默相望。
谁也不曾开口,
仿佛陌生人一样。
她是位好同志,
又是个好姑娘。
究竟有没有心爱的对象?
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
她也很快写了一张条子,夜里暗暗放入我的床头柜里。条子上说:“我可没有你写的那么好,相见恨晚。可惜我已有了,他在广州部队工作,你再找个比我好的吧,你做我个哥哥好吗?”以后她给我多次写信,临赴穗结婚时,还特地问我捎不捎什么东西。人民军队的革命情谊,亲同兄弟姐妹。也许命中注定我该和白衣战士结合,同年九月七日,我与另一位护士结婚,就是现在的刘淑芬同志。
三月上旬,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上将作了形势报告,他讲:“军队要削减数量,提高质量。看来国际形势有可能防止发生新的世界战争。要削减军费,精简机构,就有一部分人重新安排。革命需要我们到哪里就到哪里。”这就意味着全国性的解放军大转业即将开始。紧接着宣布撤销全国十个预备师,大部分集体转业到东北黑龙江省开垦北大荒。还传出:驻湖北部队,干部处理一律复员回老家,河南省接受驻豫境内军队干部,一大部分等信息。三月二十日我们含着眼泪欢送了第一批北大荒人,一九三医院杨副院长率领二十四名军官及其家属,随驻河南商丘的预备六师起程。二十一日我又送别了来医院复查身体的洛阳坦克预备学校吴承武少尉,他是安徽芜湖人,我们曾同院休养,一起游览长江大桥,这次他说:“我回去就要复员了”。我们一道划了船,本来执意送他一程,可他坚决不让,说这样玩一玩就很好了。我说此去一别,再见面就很不容易了,就这样分了手。家在江苏无锡和云南昆明的两位战友,也都相继离队。原籍山东的高汉恩同志转业到临沂市南关轴承厂,并将他刚生下的小女儿照片寄给我,说:“你生了男孩,咱俩要做亲家啊!”虽然相处时间都不长,但觉得格外亲切。为什么部队同志之间的感情如此深厚?那是由于为革命事业共同战斗,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之后,在汉口中苏友好宫和长江岸边,参观了中国军事展览会,海陆空军各兵种的先进武器,饱览无余,榴弹炮、加农炮、喀秋莎火箭炮、高射炮、米格二十一战斗机、直升机、运输机都看了,有的还作了动作表演,还在大江北岸登上三千吨的护卫舰,海军战友列队欢迎我们这些陆军同志,并上上下下为我们讲解介绍军舰性能及战斗力,真是大大开阔了眼界,不禁为我们的强大国防热烈欢呼。更为做一个人民军队的成员感到自豪。就在此时,三月三十日接到分区来信,要我立即返安。到分区机关一看,人几乎走光了,就留下一位副司令员和参谋科长、干部科长。干部科长王效亭少校对我说:“安阳分区已撤销,和新乡分区合并,人员三分之一往新乡,三分之二转业,你的工作,我们考虑给重新安排一下。”我说:“怎么安排法啊?”王科长说:“准备让你到安阳市委秘书处工作,可能要办安阳日报。”我说:“那算什么安排啊,不是让我离开部队吗?”霎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副司令员张宗耀上校说:“王革勋同志,你咋像个孩子,不要哭嘛,这么多人转业,光是你自己哩!”我的科长张延韶一再劝我:“革勋哪,你可不要朝别处想,这与去年整风无关啊!不管怎么说,你在分区这么多年,工作各方面表现不错,这个我最清楚。”以往的经历一幕幕翻展开来……,五四年“通令嘉奖”中说:“德才兼备,思想意识好。工作积极,责任心强。工作称职,业务熟悉。生活作风艰苦朴素,有埋头苦干精神。”五六年记三等功决定中讲:“工作积极安心,埋头苦干。个人利益服从党的利益,家中母亲有病和他要钱,未受任何影响。工作负责,熄灯后还到各科检查遗漏文件。业务学习好,由不熟悉到熟练。积极参加军政学习,关心时事,还能对个别同志进行思想帮助。”五七年元月“会议嘉奖”中说:“工作积极负责,虽然身体有病,但没影响工作。积极锻炼身体,坚持下来,深入到安阳、汤阴、长垣及市兵役局检查保密工作,帮助下面建立保密制度,反映良好。在汤阴兵役局发现问题,及时提出建议,召开分区保密工作会议,贯彻了保密规定。新《保密条例》颁发后,建议军区组织保密训练,被军区采纳并受到赞扬。”就在五八年三月八日,“整风结论表”中还肯定:“工作一贯积极,能完成任务,学习较好。”我怎么能想到离开培养自己进步成长的人民军队啊?!
再说,我还在住医院,身体尚未复原。王科长说,你还回医院继续治病,等身体好了,出院直接到新乡军分区听候分配。我到武昌东湖又休养了二十天,三个月疗程期满,出院返部途中,在广水至信阳段内,于火车上遇到了陈再道上将,由一个警卫员跟随,我们面对面坐着,陈司令员问:你往哪里去啊?今年多大了?我说,我在东湖看病出院,回河南新乡分区。他说话和气,没有一点架子,按说将军该坐专车,起码是软卧包厢,可他只乘普通快车,估计距离不远,不是明港就是确山,是下部队视察的。到了新乡,司令员张公干、副政委张波、副司令员黄耀华、干部科长李克,都见了面。张副政委,特别到住室看了我,说:“已决定你转业地方工作,你看在安阳好还是新乡好,愿回安阳,愿在新乡,由你选择,还有什么意见也谈一谈。”我说:“既然组织已决定转业,我在安阳时间长,还回安阳吧,其它也无须谈了”。四月二十二日,我穿着军装,带着军衔,拿着军官身份证(组织未收),转业证、预备役军官证、介绍信到了安阳市委,整整半个月,我脱不下军装,好像仍然是一位军人,感情扭转不过来。日子多了,慢慢意识到,既然已经离开了部队,再一身戎装也就名不符实了。我就想,我们生长在伟大的时代,干的是豪迈的事业,为了祖国,为了社会主义,任何困难都能被我们克服,转业又有什么可怕?正像英雄人物讲的那样:一个人应该这样活着—他为了党和革命事业,贡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美丽的青春,他的生活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五月五日我热泪难禁地写下一首诗,算是最后向人民军队告别:
解放军,我的母亲!
解放军,我的母亲!
是你把我培养成人。
八年前还是个孩子,
朝鲜战争的炮声震动了火热的心。
在“八一”红旗飘扬下,
你带我走进革命的大门。
岁月闪电般地急驰,
我没建立卓著功勋。
但是为了可爱的祖国,
也贡献出自己美丽的青春。
从来不曾想过,
这一生会离开母亲。
如今当我走上建设岗位,
请让儿把你亲吻。
亲爱的母亲请放心,
我一定永远保持战士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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