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

一

我家住在卫州市清淇县淇门镇。

父亲商曦，高级工程师。母亲丁晓芬，中学教师。俺姊妹三人：大姐任祥符市长，二哥东郡市委秘书长，我在卫州当供电局长。

按说，都属于干部阶层，文化程度不算低，社会地位中等，可就是心里不舒畅。原因出在俺爸身上。俺爸上一辈是地主，俺妈是贫农出身。爸家有钱，妈长的好看，爸十九岁就娶了十四岁的俺妈。

俺妈家里虽穷，但人很有志气，从小就与对门邻家小歌经常一起学习玩耍。小歌比俺妈大两岁，人精明，学习好，乐于助人，是俺妈崇拜的对象，来往多了亲同兄妹。不过小歌家境贫困，他爹被国民党抓了兵出门未归，只有姥姥和妈妈，时光虽紧，还能应付。

二

日本人打来了，占领了卫州市、清淇县，淇门镇也成了鬼子兵的据点。俺爸的爹当了日本汉奸区长，可谓有财有势，周围十里八村没人敢惹。民国三十二年水旱蝗灾，席卷卫州全境，财主放高利贷，春天借一斗，麦收还五斗，不少穷家卖儿卖女，逃荒下山西。小歌家没法生活，借贷又没力偿还，找着俺爷请求帮助，说：“看在对门邻家的份上，救俺母子一命吧！”。俺那位长辈说：“这年头，谁也不顾得谁，我看是不是这样，俺商曦高中毕业，你家晓芬小学读完了，模样还可以，就让她俩成亲吧，你也过来干点杂活，这不成一家了吗？”俺姥姥迫于无奈只好答应。

俺妈知道这件事很不情愿，妈心目中是小歌，她有她的理想，但俺爸家有地位，也是困境所迫，终究胳膊别不住大腿，花轿一抬，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成亲那天晚上，妈跟爸说：“商曦大哥呀，我心中的人可不是你啊，能不能今天晚上饶我一关，再说我还小，才十四岁，我求你啦！”新郎倌说：“别的我不管，你嫁到俺家就是我的妻子，就得听我的！”妈妈含泪度过新婚之夜。之后生下大姐和二哥。他俩思想激进，政治上有追求，也都读了大学，先后走上了革命道路。

那位小歌，十三岁当了八路军，打遍了冀鲁豫战场，从战士、班长、排长、指导员、教导员直到团政治处主任、副政委。有一天夜晚，他跟八路军武工队潜入淇门镇，也可能日本鬼子听到些风声，后半夜四周寨门紧闭，来了出不去，咋办？就找到住在柴草屋的俺姥姥，又告诉我妈，他俩这算见了一面。姥姥回避说：“恁兄妹俩说说话吧！我在外头看着动静。”晓芬一头扑到小歌怀里，热泪滚滚地说：“我的好哥哥啊，妹妹对不住你啊！”小歌说：“哥不怪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两终于拥抱在一起……这以后就有了我。黎明五点，小歌总算跟下地干活的乡亲一起出了寨门。

三

换句话说，小歌是我的亲爸爸。可商曦把我养大，供我上学，直到参加工作。这事儿妈心里有底，商曦这个爸爸是不知道的。我读初中，小歌去看过我，还化名写字给我送过书。高中毕业考大学，妈还让小歌到高招办查阅分数。在广州攻读华南理工大学期间，亲爸又到学校看我，让我了解这个家庭与人生的细节，令人兴奋不已。他说：“你不小了，我才全盘托出，你有啥考虑？”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我的亲爸爸，也承认我是你的孩子，然而如今涉及到社会影响，我又不愿意破坏这个家庭，请爸谅解！”。

以后，我成家时，妈还背着我爸让亲爸打听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爱人东北大学毕业，中学同窗，家庭属于普通人家。中原全省选拔市供电局长，五百人本科生应试，我名列第一，于是走上了县级领导岗位。亲爸知道我好学习，有进取心，多次买书寄资料给我，还经常通过短信，充实知识，鼓励我。家人有时问我一句：“这是谁呀，老发信息！”，我说：“忘年交，老同乡，又是我老师啊！”这位亲爸爸，特别善于学习，同辈中数他知识渊博，为人正直，有信仰，有理想，他是我崇敬的榜样。最近出了一本诗集，我发短信故意逗他：“你让革命政治框住了灵魂，我看有点可悲，干嘛非要把一生写出来呢。这世上有很多真理大家都知道。咱俩价值观不同，太革命的东西让人觉得唯心”、“我是光荣的共产党员，正忙着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科学发展的中国！有哪篇传世之作，是带着主义的帽子呢？”“那诗七八百首，你想让我看哪一部分？指导一下嘛！”“我们的想法差异不小，我一个普通人，你虚怀若谷”。“我很欣赏你的执着和对信念的追求。你有伟大的革命志向，也有时代的烙印。而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更自然更真实，也有这个年代的特点。谁也不要否定自己，但要尊重历史，尊重现实，尊重客观。”“我以你为荣，真正的革命战士！”他最后总结说：“人的生长环境决定个人素质和人生观。出在商人家庭就有商人意识。在不被社会的重视和靠职业挣钱的家里长大，绝不会有强烈的政治观念。家庭成员挨过整的子女，很难教育后人死心塌地为共产主义奋斗。存在决定意识，地位决定思想。别人不信我信。毛岸英受共产党和父亲影响，很容易继承光荣传统；而自称是小三的毛岸龙，从小在敌人圈里长大，虽然参了军，却和毛主席的性情格格不入。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由各人去吧！”我真佩服亲爸，不能不服气，他是我一生政治上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