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姐
荷花姐比我大十岁,两家原是对门邻居。她从小就喜欢我,红朴朴的长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真像一朵出水的荷花。慢慢长大了,她在新华纺织厂做档车工,我在平原机械厂担任支部书记,每逢星期六,俺都到一起玩,简直有说不完的话语。她文化不高,但笃爱学习,就连“金瓶梅”这些文学巨著,她都看过。以后俺俩结合成家,她一口一声大歌,叫得我不知怎么说才好。我说:“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弟弟,怎么能称我大哥呢?”她说:“你呀,少见多怪,这有啥关系,无非说明咱亲哪!你没见鲁迅比许广平长二十六岁,可鲁迅却称呼许广平为广平兄,那不就意味着亲嘛!我为什么不能叫你大哥呢?咱俩结婚,本来就是一桩奇人怪事。你看看社会上有几多女子比男人大十岁,而成为夫妻的?丁玲和陈明算是一对,丁玲比陈明大十岁,两个人亲的很哩!其他就很稀少了。咱俩也是同样,虽然年龄悬殊,可你就爱我,我也爱你,而且爱的不得了,岁月越久,爱的越深,相亲相爱是不受年纪限制的,即便有时磕磕碰碰,那些恩恩怨怨可都是爱,这就叫真实的爱情,你懂吗?”这样,我就只好当大哥。自然,她就变成了小妹,你说她鬼不鬼?
荷花姐真亲我。她知冷知热,知饥知饱。她知道你的爱好,更知道你的心思。一句话,体贴入微。家里事不用我操心,除了照料孩子们以外,总把你打发的如如意意。夏做棉,冬备单,浑身上下,穿的戴的,铺的盖的,从衣帽鞋袜到被褥枕巾,不须吭气,她都早给你准备好了,并且都很得发合适。至于饮食,她知道我喜欢吃甜的,平常家里不断瓜果梨枣,还做甜米饭、糖溜鱼;我好吃绿豆面条,她跑老远的路,应时给你买到家里;下了班回家一坐下,她就随手递给你个削好的大梨。晚上上床后,她一准给你拿本最喜欢的书,放在枕边。你看书时,她也不打搅你,不像有些女人总爱唠唠叨叨,等你躺下,她再对你说一两句幽默的话。我看天下的女人没有比他再温顺了,叫你心里觉得非常非常的甜蜜。一次她从街上买了一把宜兴出产的红砂陶瓷小茶壶,放到我办公室写字台上。我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下,原来上面镌刻着一首唐诗:“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她的炽热的情意,溢于言表。她真是我理想的港湾。我只能算是一个半瓶晃荡的文化人,爱写几句拙诗,胡编千把字的小说,或者写点回忆之类。而她是个酷爱读书的女子,且练就一笔好字,确系我的天然助手。我写的东西,她总是随写随抄,甚至一誊就是半夜,有时还帮我改正个把字句,又总是恰到好处。有一回,正值午夜,我朗诵了一阙古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大哥呀,别想那么多,我们一块痛痛快快的生活,就是咱的幸福”。我这个人工作一忙好急躁,她为我不断下点及时雨,一再柔和地劝我:“急啥哩!还用动那么大的肝火,你工作认真负责,我赞成,可不是个麦秸火脾气,急起来就不论点,过一会你没事了,别人可受不了啊!时间一长人家就有意见了。当领导应该稳当一点,你说是不是?”几句话使我心服口服,上哪里找这样的好“内参”?!
荷花姐在许多方面能弥补我的不足。同志加姐弟,尤让人感到人间的温暖。我为人比较随伙,亲友、同事、街坊、邻里,男女来往,习以为常。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就添枝加叶,拨弄是非,以污损你的人格,往往令人愤愤然,实在咽不下那口气。然而荷花姐呢?她却安之若素,异常平静。她说:“大哥啊,何必生那份闲气?你是何等样人,荷花我最清楚,要不我会委身于你!社会上的人与事无奇不有,咱堂堂正正当干部,认认真真干工作,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他们能把咱怎么样?何况,自古忠奸如水火,好人歹徒不相容,对人的品德评价,截然不会一致。我相信“你不会走错路,不会花错钱,不会睡错床”,哥哥你只管大胆往前走!”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立刻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亲哪亲,那个场面确实难以用文字来形容。有这样的好妻子,我还能说什么呢?顿时俺俩浸润在幸福之中,不分彼此,融化在一起。一会耳语,一会微笑,好像进入无比美满的精神境界,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最舒展了。约有一个钟头的时光,荷花惬意地对我说:“我的亲哥啊,今天真好!几十年来,头一次感受到这么畅快。我有些累了,咱们休息好吗?”我俩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度过了一个空前美好的夜晚。说老实话,比结婚那一晚都格外甜,格外好。愿我们像黄河里的水一样,永远永远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