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激情燃烧岁月(代序)

袁　琲

二〇一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谁说只有年轻娃子才能是生命力旺盛?来看看我们家老爷子的精神头儿。

“这都算啥人?!这都算啥事?!都让他们下地劳动去!”每一次刚走到姥姥家窗户外面，就能听到屋里和电视新闻相呼应的义愤填膺的呼喊,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本该安详平静的老人每天饭间必定进行的“消化运动”。是的,他一面大口大口恶狠狠地咬着馒头，一面拍着桌子大声对新闻里的社会丑恶现象表达深深的愤怒。因此，每个饭间都是精彩的讲演时刻，内容紧随时事，主题不断深挖，延伸涵盖面极广，精彩度必然不是播报新闻可比。偶尔他也会跟妈妈因为一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毫不退让，热闹的饭桌简直就像一个思想政治教育大会。

这就是我的姥爷，年近八十，却当真无老态。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每顿“呼呼噜噜”地吃两大碗饭，声音洪亮，红光满面；一年四季戴一顶导演帽，颇有气势地雄赳赳气昂昂，大步流星；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骑得飞快，让人看得都心惊胆战。曾经感觉姥爷就是翻版的“石光荣”，现在又渐渐认为，姥爷其实是升级版的“石光荣”，一腔热血，爱憎分明，“文武”双全，精力充沛似少年，哦不，是超少年，又实在是执拗的可爱，每天上演着抓人眼球的激情燃烧岁月。

如果说每餐的“激情时刻”还不足以展示他的鲜明性情和言谈魅力的话，那么据他本人装作无意透露的早间活动就可以作为有力论证了。早上五点姥爷准时起床去公园走上几圈，然后按时在一块儿平地上与总是聚成一拨等待他的老头老太太相见。一等他露面儿，大伙儿就嚷嚷着“老王！给来两句！”并在他一通时事评说结束后报以热烈掌声和叫好，整的跟传销团体似的。说罢看着他隐隐藏藏的期待的神情，我故意笑问每回去之前是不是都要准备个稿子啊?结果人家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切”道：“咱肚里有东西，张口就来”

这话是有理的。可别先入为主的认定他是一个只会嚷嚷的暴脾气的粗人，事实上他是真正踏实究钻且坚持不懈的好学者。虽然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学历”，但是凭着对文史的热爱，他一直坚持自学，广泛研读，地下室都做成一个小型图书馆。如今，作为古都研究会成员，姥爷每年去各处开“鬼谷子”、“周易”和“古都历史”等文化专题研讨会都还和各路老教授们热烈辩讲，他独到的见解也总是获得赞赏。哦当然，每次会罢归家吃饭姥爷总是健忘地再一次说起他发言后的掌声反映，眉毛一挑，嘴角一提，下巴一扬，再三嘱咐道“做学问要有真材实料，不能只会来几句‘哼哼哈哈’的虚的”。于是这番话在我的脑海里像被播撒的土层一样，长年累月的反复翻新压实，让我不自觉地将一切看书写字思考的行为活动基于这坚实之上，习惯成自然。

已经出了四本书的姥爷总是毫不掩饰他对自己认真努力的肯定，经常把写的诗和文章发给我要和我“交流”，不过这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他张扬好笑，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每天到底在怎样做。他固定时间的研究资料是绝对不被任何事所打扰的，现在甚至还跟随时代学会使用网络关注社会新闻。小时候我总是好奇姥爷怎么那么有耐心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一个午后我大着胆子蹑手蹑脚推开书房虚掩的门站定，姥爷背着我逆光伏在案前，阳光以恰当的角度打进屋里，他花白的头发上被撒上了金粉，披在身上的毛衫被镀上一圈明亮却不耀眼的金边，甚至门一开微弱的气流吹起的细小灰尘都金黄得美丽。小小的我就那么站在门口怔着，感觉自己被房间里安静的涡旋裹挟。姥爷高大的背影和房里的一切被定格成一幅散发着神圣光芒画面就这样深久地框在我心里。

无论是精神矍铄的“武气”，还是不弃书笔的“文气”，都不能完整地概括姥爷的特性。像每部书都有一个精炼而显眼的标题一样，那么在姥爷的有限的封皮版面内最精准妥当的书名大概当是——爱国爱党之坚。

可能因为时代，老一辈的人对民族、国家和党都比我们有更深切的情感，然而像姥爷这样感情炽热、信仰坚定的恐怕也是少数了。他是从战乱时候的儿童团团长、共青团员、共产党员一步一步走来的，尽管在文革中也住过牛棚挨过批斗游过街，却始终关心热爱着党。每每电视上有百姓疾苦被关注被解决的场景他都大声叫好；国庆阅兵时的庄严肃穆能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节庆全家齐聚把酒言欢时，他更是兴起大唱激昂的红歌抒发情感。

姥爷的爱国报国情感还一直郑重地寄托在身为后辈的我们身上。当我的出生打破他最后希望有个孙子外孙的幻想以后，据说他还流了眼泪，当然不是古老的重男轻女观念，而是为不是男丁没法更直接地报效祖国了而伤心。尽管这样，我和两个姐姐还是从小就听姥爷灌输他“宏伟”的愿望：“谁说女子不如男?咱巾帼不让须眉，你当国家主席！你当总理！你当个女将军！”一直在当玩笑听的我在长大之后也不觉得他好笑了。

就在我离开家开始大学生活的时候，姥爷还发来这样的短信：“好好学，图真知，立志成才，为国家为民族争光！”看到后心生强大动力之余，又在心底感慨骄傲于这份时刻从国家民族的高度考虑的教导和嘱托，庆幸有一个这样“老古董”的思想纯粹的姥爷。

姥爷说，他这么能吃能喝能说能走要活到一百五十岁。

我觉得这话不假。

希望姥爷的激情燃烧岁月永远上演，而我，能在这灼热的生命火光里温暖而踏实地朝向前方，不止不歇。

(袁琲，作者外孙女，上海师范大学大一学生。此文原载2013年4月9日《安阳日报》7版)